阿九见老爷脸色阴晴不定的,以为自己说话唐突,得罪了老爷,便抱着我慌慌地下去了。谁知第二天,就有两个裁缝拿着软尺到丫头住的大屋里,来给阿九量身做衣—— 老爷发话,给阿九做两身春秋旗袍、一身夹袄、一件丝绵袍。旗袍各为杏黄桃红;夹袄是石青色的;丝绵袍是墨绿印同色暗花。用的都是金三元上好的飞云缎。
从那以后,阿九在金三元布庄里的身份就有些尴尬起来了。
阿九不再做针线杂活,而被指派来专门照料我。我从生下来就没有觉得自己是个没娘的孩子。所有没娘的孩子诸如自卑自律之类的特性在我身上毫无痕迹。相反,我比许多有娘的孩子更懂得撒娇和折腾人。阿九信不过外头雇的奶妈,只拿自己调的一种用米汤炼乳和蜂蜜混合起来的饮料来喂我。我每次吃得绝不超过三小汤匙,可是每隔半小时就要吃。在我该醒的时候,我睁大眼睛仔细研究窗外随意飘过的每一朵云彩,和树上轻轻落下的每一片叶子。在我该睡的时候,我奋力挥舞四肢,踢蹬被子,撕心裂肺地啼哭。在我还很小的时候,我就已经学会用天真又刁滑的伎俩来测试阿九的耐心。后来我发现我的伎俩是井绳,阿九的耐心是井水。井绳有多长,井水就有多深。我永远有足够的水喝,却又永远探不着井底。可怜的阿九在她十八岁那年遇到了一个真正的克星。